鉴日谈(一)

虽然在维瑟米尔的坟墓前杰洛特是唯一的那个声称自己要回到凯尔莫罕的人,而艾斯凯尔和兰伯特只是劝他面对现实,仿佛他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但当年冬天杰洛特踏过积雪推开大门的时候,很明显已经有人比他先燃起了凯尔莫罕壁炉里的柴堆。

他在路上耽搁了太久,为了解决丹德里恩那从不缺乏新意的麻烦。因此到达凯尔莫罕的时候兰伯特和艾斯凯尔喝光的酒都已经能灌满一个矿坑了。杰洛特当机立断地加入了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指责他俩是两个装腔作势的混蛋。

更出人意料的是。积雪将化未化的时候希里也回来了——她看上去一点没变却又变化巨大。杰洛特假装没注意到她偶尔皱起的眉头看上去有多像恩希尔,就像假装没注意到尼弗迦德士兵在山脚下扎下的营帐。

不过说真的,黑衣人和凯尔莫罕的皑皑白雪,连山洞巨魔都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协调。

但杰洛特还是问了她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希里漫不经心地说,她正忙着在一堆化得不那么严重的积雪里捏出一个扎实的雪球,“恩希尔是很严厉,但我可受过维瑟米尔和叶奈法的教导。所以,我还应付得来。”

杰洛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兰伯特在试图修葺瞭望塔,艾斯凯尔在喂马——但他仍然用余光注意着希里,以防止她的偷袭得逞。他想问恩希尔对你好吗,如果不好你随时可以回来。但这现在像多余的问题。希里看起来适应得不错。而内心深处,杰洛特更知道的是,他的女孩从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毕竟远在她被人们称作长者之血的继承人之前,人们已经管她叫做辛特拉幼狮了。

希里手肘下沉,看起来她准备起身了。杰洛特绷紧了身子,他随时可以从长凳上闪到一边并抓起一把雪,然后——

“嘿!什么鬼?!”艾斯凯尔大喊出声,在他身边萝卜也被吓得抬起前蹄,一些散掉的雪块甚至落在了她那美丽的鬃毛上。

希里冲他狂笑,“战术!这可不是一场和水鬼过家家的战斗!”就在她炫耀胜利的时候她甚至还又把藏在手里的雪球砸向了杰洛特。

她听起来也有一点像恩希尔。杰洛特从衣领里抹出一点雪花时想。

这场“战争”最终以希里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其间兰伯特居高临下地给他们进行解说,当杰洛特和希里并排躺倒在雪地上时,他还意犹未尽地大声宣扬:“胜利者是——在白狼尊严上滑翔的白色雪燕。”

他们一定是太尽兴了,以至于都没人对这狗屁不通的绰号提出抗议。

希里在凯尔莫罕待了两天,第三天早晨她准备离开。

“我听说金塔之城从不下雪。”希里拥抱了他。杰洛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凯尔莫罕永远是你的家,希里又说道:“答应我,有时间……来维吉玛看看我好吗?下个冬天来临之前我应该都会在维吉玛。”

她没有等杰洛特回答,仿佛她提出了一个多么过分的要求,而后骑上马沿着山路飞驰而去。

杰洛特登上瞭望塔,看见尼弗迦德士兵已经收起了他们的营帐,他们严阵以待———等着他们未来的女王。

然后一道金色的光芒亮起,这个冬天结束了。

 

杰洛特春天漫无目的地在北方游荡。

黑衣人胜利的号角已经响彻了整个北方领域,这澎湃的乐曲一直飘荡至巨龙山脉,在它那高耸陡峭的山壁上回旋,而后回音又径直传入身在崔托格尔的杰洛特耳中。

此时战争那摧枯拉朽的威力已然褪去,纵然余韵犹在,杰洛特仍能看到更多的农民回到麦田,而旅店的灯光在深夜仍不熄灭。战争时农民凑出一点钱来雇佣他,杀掉孽鬼,狮鹫兽或其他什么东西。战争过后军队付钱给他,让他清除战场上迅速滋生的食尸生物——在尼弗迦德人看来,显然士兵的性命比一点从北方劫掠而来的金币值得。

因此杰洛特这一路上收获颇丰,快到诺维格瑞时,他甚至给自己换了一套新盔甲,他的马鞍袋里还有几瓶上好的尼弗迦德柠檬。

“给黑衣人卖命让你的屁股里塞满克朗了吗?你的马还驮得动吗?白色杂种?!”国土沦丧的瑞达尼亚人站得远远地向他挑衅。

而杰洛特无动于衷,他纵马在走在脸上挂着喜色的泰莫利亚难民中间——这些人将重新回到他们的国家,成为尼弗迦德的属民——远远望见诺维格瑞的城墙。

在旷野里看诺维格瑞,这座北方的自由之城犹如一座巨大的烟囱。拉多维德当政时主教广场上的柴堆和火光仿佛拼命要印证这一点,最严重时夜晚这座“烟囱”的烈焰映红了海边的天空,而女术士和非人种族的凄惨尖叫甚至传不到光辉大门。

傍晚时杰洛特到了诺维格瑞城外的一座小村庄,他花了几分钟才发现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庆祝活动,这很不一般,因为想必瑞达尼亚人不会有这样的兴致。

然后他在一群喝醉的矮人和跳舞的精灵中看见了一顶紫色的天鹅绒帽子。

“嘿!我的朋友,一定是命运把你带到了我面前!”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丹德里恩,但你要还是这么说话我也会揍你的。”

丹德里恩随意地弹起鲁特琴,满脸笑意地看着两个女精灵把杰洛特拉进了人群中。又过了一会儿杰洛特才得以脱身,他坐在丹德里恩身边,远处成簇的百日红花花香弥漫,马戏团的烟火在昏黄云彩的边缘炸开。

“看来你对瑞达尼亚的灭亡适应得不错嘛。”杰洛特问。

丹德里恩对他毫无恶意的嘲讽不以为意,“相信我,我的朋友,我也有一颗爱国的心。但是看看这些快乐的人,他们原本难逃被架上火堆的命运,但是暴君的死亡使他们又可以回到诺维格瑞,把他们的艺术带给人民。”他矜持地点点头,“虽然这艺术与我的比起来相形见绌。”

“所以。”诗人做出最后的总结,“与其为逝去的事物伤悲,不如为眼下的幸福庆祝。”

杰洛特不置可否。在这庆祝的气氛中连他也有些熏熏然了。音乐和缓流淌,酒香扑鼻四溢,夜幕低垂之下像一场幻境。

他们沉浸在这幻境之中,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丹德里恩说。

“那么,我们明天就动身吧。”

“啥?”

“去维吉玛。”丹德里恩理所当然地说,“我最近一直在找你,而你一如既往,忠诚又可靠地直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去干嘛?”杰洛特干巴巴地回答,即便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希里想要见你,她知道你不会痛痛快快地去维吉玛。”

杰洛特确实不会,他用了整个春天来纠结这个问题。一方面目睹希里离他的猎魔人生活越来越远令他痛苦,另一方面,他也着实不想长时间与恩希尔同处在一个宫殿内———倒不是说他觉得会经常见到恩希尔。

可是希里在维吉玛等着他。

她是他的命运,是他从战火中抱住的那个小女孩,他永远不会让她失望的。

 

当杜度变成希里的样子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杰洛特曾一时失语。希里离开凯尔莫罕时还是个满脸雀斑的丑丫头,他们此后数年未见,而希里已在颠沛流离中变得如此美丽动人。他把自己当做希里的父亲,可是认真算来,他们朝夕相伴的时间也只有在凯尔莫罕的那几年,从这一程度上讲,杰洛特与恩希尔也没什么不同。

而现在,她已经成了尼弗迦德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以后将统治她父亲留给她的整片大陆。上一次重逢时她穿着又脏又旧的猎魔人护甲,这一次她穿着缀着珠宝的蓝色长裙,她看起来从未这么美过。

也看起来像一位真正的女王了。

未来的女王发出一声尖叫,拎起裙摆冲向他们。轻纱在她身后像一团蓝色的云雾,在丹德里恩想要吟诵出两句称赞她美貌的诗句之前,云雾已经扑进了杰洛特的怀里。

这还是她的野丫头。杰洛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自豪感。

希里环着他的脖子兴奋说道:“幸好你来了。北方的战事比想象中顺利,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动身前往金塔之城了。”

“对此我居功至伟。”丹德里恩补充。

“幸好不是在北方战事的那方面。”杰洛特自暴自弃地向他俩投降。

此时他们身处皇家城堡的花园内,弗尔泰斯特在时这里石柱林立,长春藤攀爬其上,现而今枝枝蔓蔓都已换成了盛开的鲜花,活像他们身在南方。

“罗契会回到这里吗?”杰洛特问。

希里漫不经心地回答或许吧。她挽着杰洛特分花拂柳穿过小径与长廊,一路上人人都向她行礼并尽力假装没看见皇储还挽着一个人,丹德里恩倒是快活得很,他声称只是南方人还未欣赏过他精彩绝伦的作品,甚至连丰盛的晚餐都没能堵上他的嘴。

晚餐的牡蛎鲜得像一汪海水,牛排嫩得像婴儿的脸颊,而酒——杰洛特马鞍袋里的尼弗迦德柠檬和这个比起来中间仿佛隔了两条阿尔巴河。希里打发走了所有仆人,他们三个喝得醉醺醺,吃得飘飘然,欢声笑语能气昏希里的礼仪教师。当酒足饭饱的杰洛特栽倒在柔软的床上时,他想或许这是他经历过的最幸福的一个晚上了。

此后几天希里总会消失一段时间,但多数时候她都和杰洛特在一起,她找到了一处足够僻静的地方让他俩能够练习,无所事事的时候杰洛特也会在维吉玛城中乱逛。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梅里瑞德以一张非常不情愿地脸敲开他的房门,鞠了一躬,“皇帝陛下有请。”

杰洛特满脑子想着终于来了,压根没去听内侍总管一路的念叨。他自然不会以为尼弗迦德的皇帝陛下会放任自己整日与他的继承人厮混并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前几天的平静或许让他稍微有了些错觉。但是自然,永远不放过任何展示自己权威的机会,这就是恩希尔。

“利维亚的杰洛特,陛下。”梅里瑞德行过礼,并且出人意料地放弃了督促杰洛特同样如此,就径直离开了。

这片大陆的新任统治者自地图中抬起头,定定打量着杰洛特。

每一次与恩希尔见面时都是如此,皇帝陛下从不肯直接了当说出他的意图。他就像一只蛰伏捕猎的狼,非要等着杰洛特先说话,以判断是否要下一秒咬断他的脖颈——或者说是让侍卫了结他的性命。然而杰洛特此行并无任务在身,作为一名被主人邀请的客人,他此时确实感到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将目光投向这间书房。

他注意到原本挂着希里那幅气鼓鼓幼时画像的地方,换上了一幅明显诞生不久的,恩希尔与希里的画像。

他在心里货真价实的感到不爽。

恩希尔注意到了他目光的落点。皇帝站起身,走到那幅画前,“我的女儿希里雅不喜欢旧的那一幅。”

杰洛特一时搞不清这是一句贴心的说明还是炫耀,无论那一种都不像该出自恩希尔之口,但他还是因为希里的爱美之心而忍不住嘴角上扬。

“谁能怪她呢?”杰洛特耸耸肩。

恩希尔一脸不以为然的冷淡,“所以——”这便是他要进入正题的前奏了,“猎魔人,我叫你来,是想支付你的报酬。”

“啥?”杰洛特觉得他最近感到迷茫的次数可能太多了。“我没有……”

“即便你并非故意为之。”恩希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但你在刺杀拉多维德和迪科斯彻事件中的所作所为仍然为帝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尤其在我事后得知迪科斯彻正在策划一桩对我的刺杀行动,若非是你,或许希里雅现在不得不成为一位不成熟的女王了。”

他这报酬想必是由讥讽组成。纵然杰洛特的中立立场早已迫不得已灰飞烟灭,他也不会以毁灭瑞达尼亚为傲。“拉多维德和迪科斯彻都不是我杀的。”他面无表情,干巴巴地回答,“你应该去奖励菲丽芭·艾哈特和罗契。”

恩希尔从画作前离开,又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埋首于一堆卷宗之中,不时用羽毛笔蘸取墨水在其中写写划划。“猎魔人,你迟早会发现尼弗迦德对待有益的人绝不吝啬。”

“你迟早也会发现我算不上……”

“安静!”恩希尔皱起眉头,“我支付你的报酬,是邀请你同皇家车队一起返回金塔之城,参加希里雅正式作为皇储的加冠仪式。”

“但是……为什么?”杰洛特问,倒不是说他不为这报酬动心,但整件事还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恩希尔看上去要为他这愚蠢的问题叹气了。“我相信无论你,还是希里雅都希望在那一神圣时刻能够你能在场。但希里雅,出于某种原因,似乎不愿意主动向你提出这个请求,因此我作为她的父亲,替她提出邀请。”

杰洛特能明白希里的顾虑。决心继承尼弗迦德导致她一直对杰洛特心怀愧疚——虽然这愧疚毫无必要,因此她想必不愿意将杰洛特再拉扯到另一个政治中心去。

他短暂的思考令恩希尔真的轻微地叹了口气,“猎魔人,我想你还没有明白这报酬的价值。如果你想要靠接受杀掉怪物的委托赚取路费走到金塔之城,并和几百万民众挤在一起在外围看希里雅戴上王冠的话,你可以拒绝我。现在,不用告诉我答案,出发那日我自然会知道。你可以离开了。”

“呃,好的。”杰洛特只能这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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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也算诈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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